他定在原地许久,也没有叫人进来收拾,微凝着眉宇,走坐到榻边。

    枕上散落着一支珠钗,银镀金双股钗身,钗首是两只栩栩如生的点翠蝴蝶,触须处点缀以圆润的珍珠,结构轻巧,他握着这珠钗,仿佛就可想见白日里,这珠钗簪在她漆亮柔滑的云髻中,两只死物,由此活了过来,随她轻盈的动作,翩翩起舞。

    段青玄手持这珠钗,定坐在榻边许久,心中仿似在想着些什么,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想,夜已深,他望着凌乱不堪的榻褥,阿夜将她强摁在身下的那一幕,怎么也挥散不去,半分歇息的心思也没有,起身走了出去。

    夏夜清凉,几点流萤飞掠过眼前,段青玄在习习夜风中信步闲走,竟走到了她的房门前,他一怔回过神来,指尖触到手中珠钗的钗尖,哦,他是来将这珠钗拿给她的……

    他在心中如此对自己说,正欲叩门时,听到了“哗哗”的沐浴水声,有轻缓动听的哼唱声,伴着水声传来,那声调,与他今天在宴上所听,一模一样。

    他就立在她的房门前,在月色清风下,听她轻轻哼唱完了这支曲子。

    曲传人心,她的心情,似乎并未受到不久前阿夜欲对她“施暴”的影响,总是如她的名字一样,自在欢愉。

    公子大乔,原是名女子,还是名这样的女子,他在这些时日的无声旁观中,已不知在心中感叹了多次。

    为何会养成这样的性子,为何要女扮男装,他心中的好奇,一日比一日重,而许多事情,正是从一点好奇开始。

    在将她视作“心有不轨”的敌国之人暗中观察防范时,他也开始将她看做一个简单的女孩子,默默关注她的一言一行,看得越多,心中疑惑越多。

    她好像之前从未作为一名女孩儿活过,就如那日不知何为“女儿花”,此前从未染红过指甲一样,许多女孩子的事情,她都没经历过,在飞霜殿里的这段时间,她同侍女们玩在一起,兴致勃勃地和她们一起七夕乞巧,斗草荡秋千,乐在其中,似乎都忘了自己“阶下囚”的身份。

    她喜欢与人交游,热闹地玩闹,但一个人时,也很能自得其乐,她喜欢一手执白子、一手执黑子,自己同自己下棋,喜欢在下雨天寻出大小不一的杯盏出来,接了天水,“叮叮当当”地敲,喜欢在夜凉如水、繁星满天时,爬到屋檐上惬意喝酒,也喜欢抱着一本书,一看就是一整天。

    她什么书都看,正经的经史子集,民间的野史八卦,江湖传奇话本,甚至一些工匠授艺之书,她看书时,也不正襟端坐,常常闲适地半歪在榻上,抑或是,脱鞋趴在玉簟席上,两足翘在身后,一晃一晃,一手撑着下颌,一手闲闲地翻着书页。

    她经常看着看着,就困睡在玉簟席上,再醒来时,一边脸上,就会压下几道轻微的席印,这样几次后,他每次看她在那趴着睡着,就把她抱到小榻上。

    她醒来后,也不惊奇自己为何到了榻上,就呆呆地坐在那里——她初醒时,总是和平日里神采飞扬大不像似,迷迷怔怔的,双眸泛着雾气般的迷茫,一次她醒时,天已微黑,他正在思考政事,并没有在看文书,室内也未点灯,她像是也没注意到幽暗的室内还有一个人,低低咕哝了一句“天还没亮啊”,又像一只小猪拱着身子,掀被困躺了下去。

    黑暗中,他忍不住笑了一下。

    兄长送来的四位侍妾,都与她关系融洽,其中曾蒙她授曲的芙凝,与她私交最好,常一起说笑玩乐,一次,他与兄长议完北境来使一事,回到飞霜殿,走经过窗外,见芙凝正在梳妆,她就在一旁看着,不时发出赞叹之意。